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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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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衛府。

衛和書給衛蕪僮蓋上被子,仔細地掖好被角後,轉身離開了衛蕪僮的房間。

關門和開門的聲音都很輕,怕吵醒衛蕪僮,也怕吵醒吳弦鈺。

可縱然衛和書再輕手輕腳,回房換好朝服一步將要踏出房門時,吳弦鈺還是醒了過來。

“夫君?”

衛和書的腳步頓住。

那身朝服的顏色闖入吳弦鈺眸中,有些刺眼。

吳弦鈺立時明白過來,“夫君是要進宮嗎?”

“是。”衛和書沒有隱瞞。

“我私自帶蕪僮出宮,宮中很快就會發現,在事態更嚴重,陛下怪罪之前,我必須要進宮。至少……不能讓陛下將這無名火,發洩在蕪僮身上。”

蕪僮,蕪僮,還是蕪僮。

吳弦鈺嫁入衛家半年,聽衛和書提起最多的,便是衛蕪僮。

衛和書待她相敬如賓,溫和有禮,也只有在提起衛蕪僮時,多了一分別的情緒。

至於那情緒是什麽。

吳弦鈺不懂。

也不想懂。

她本就是由父親指給衛和書的。

那年納妃旨意一下,衛家的勢力從前朝攏向後宮,一時被推向風口浪尖,為了不被君王和朝臣猜疑忌憚,衛和書放棄去兵部的機會,娶了她。

釋兵權,卸事務,為良臣。

這便是她與衛和書成親的原因。

衛和書是君子,從來遵循禮數,是個好夫君,她不奢求得到衛和書的情愛,她只是……

“非去不可嗎?”

吳弦鈺眉頭緊鎖,“無詔進宮是罰,此刻請罪也是罰,夫君,我很擔心你。”

彼時月色正涼,投在衛和書的朝服上,影入煙塵,渺渺似謫仙。

“非去不可。”衛和書道。

“但我……會早些回來。”

-

宮中幾乎鬧翻了天。

為衛蕪僮失蹤一事。

鬧到什麽程度呢,連今日上早朝的大臣們,在路上就聽聞了這個消息,慌亂地將自己的衣著整理了一遍又一遍,戰戰兢兢的,生怕早朝時陛下發火,遷怒他人。

不過這些動靜,衛蕪僮是不知的。

他昨夜太累,身心俱疲,與衛和書發洩一通後,稍微好了些,一覺醒來,日上三竿。

沒有見到衛和書,倒是見到了衛父和衛母。

二老就在床邊,見衛蕪僮醒來,面上神情紛然。

衛母還未開口,眼眶先紅,望著衛蕪僮,半晌無話。

衛父神情自若些,卻也好不到哪去,開口便是不忿,“當初你入宮,我便覺得你會受欺負,陛下後宮可有佳麗三千,但你……”

自古君王無情,什麽破先例封男妃,以為是個深情戲碼,到頭來還不是立了後。

只是可憐衛蕪僮。

從頭到尾只有衛蕪僮一個人當了真。

這些話,衛父在腦中過了一遍,想想還是咽了下去,擺擺手,“罷了罷了,回府也好,在家中多待幾日,省得去宮裏受氣。”

衛父一向直言,從來不在意這些話傳到君王耳朵裏該如何,也不深究衛蕪僮待在衛府的後果。

畢竟只有衛蕪僮這一個親生兒子。

衛蕪僮心中一暖,半年來被困後宮的場景如蝶振翅般閃過,最終停在初入宮那夜,沈寐語氣玩味。

衛蕪僮突然有些後悔。

那封家書,他該早些寄出的。

衛父說著,語氣又轉為埋怨,“你說說你,從小自由慣了,入宮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往府中寄信,半年了,要不是和書進宮探望,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與家中聯系了?”

衛蕪僮一哽,喉間生澀,悶悶地回:“不是寫了家書嗎?我沒打算與衛府斷了聯系。”

只是不得已。

一旁的衛母久久不搭腔,這會用錦帕偷偷抹了抹淚,“哦”了一聲,“那也叫家書嗎?蕪僮,我們平素怎麽教導你的,就用那幾行字來打發我們?”

衛蕪僮見衛母傷情的模樣,原本也想哭,卻被衛母的語氣逗笑,嗔了聲,“哪有,我認真寫了。”

這一嗔,好似又回到了半年前。

那個被衛府上下寵著的衛蕪僮。

衛母忍著眼淚,往床榻一坐,將衛蕪僮半摟進懷裏。

那些恩啊怨啊,痛苦折磨也罷,這一瞬間都遠了。

衛蕪僮此刻只是父母懷中的孩子。

衛父和衛母在衛蕪僮房內待了很長時間,後來臨近午時,午膳已備下,仆從前來傳話。

衛蕪僮這才梳洗更衣,跟著父母去前廳用膳。

方坐下,環顧四周,對面的位置空空蕩蕩,只有吳弦鈺一個人。

“兄長呢?”衛蕪僮問。醒來便不見人,怎的午時用膳了,這人還是沒出現?

即便是早朝,這會也該回來了。

“興許是有事,脫不開身吧。”衛父不以為然,前些時日帝後大婚,禮部優先準備大婚事宜,有許多事務被積壓,現下處理倒也說得過去。

更何況,平日裏,衛和書也不一定回府用膳。

想到昨夜的情形,那時崩潰之下的懇求衛蕪僮還記得清楚,他隱隱有些擔憂,又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
一晃眼,似乎看見吳弦鈺面上若有所思。

“嫂子?”衛蕪僮側眼望過去,斟酌著道:“兄長離府前,可有跟你說過什麽?”

吳弦鈺明顯地思緒回攏,頓了頓,遲疑地搖搖頭,“沒有。朝堂之事,和書鮮少與我提及。”

衛母大抵也是擔憂的,但此時擔憂並不占上風,她親自夾了一塊肉放在衛蕪僮碗裏,“蕪僮啊,這個時候便不要多想了,快些吃吧。”

“這個,還有這個,都是你喜歡的。”

“多吃些,瞧瞧你都瘦了。”

衛蕪僮勉強笑了笑,扒了幾口飯,心情卻怎麽也輕松不起來。

一頓飯味同嚼蠟。

午膳後,衛蕪僮在衛父和衛母身邊陪著,偶爾搭幾句話,心不在焉。

直到午時過後,日光逐漸沒落,聽得不遠處有仆從說衛和書回來了,衛蕪僮略顯混沌的眼神方才亮了亮。

衛蕪僮起身往府門趕,有人比他更快,以至於薄紗在他眼前都成了虛影。

吳弦鈺快步上前,扶住了將要下馬車的衛和書。

衛蕪僮這會離得不算近,只瞧見衛和書背脊微彎,下馬車的動作被吳弦鈺擋著,依稀見得踉蹌了一步。

“兄長。”衛蕪僮迎了過去。

衛蕪僮這才發現,衛和書的面色似乎不太好,稍顯蒼白。

衛和書如今雖是文臣,但早年在衛府是作武將培養的,衛蕪僮還從未見過衛和書虛弱的一面。

衛蕪僮心中一慌,幾乎僵在原地,“兄長,你怎麽了?”

在不甚明亮的日光之下,衛和書緩緩擡眼。

借著吳弦鈺的攙扶,衛和書得以站定,他想說自己無事,剛要開口,朝服下的雙膝隱隱作痛。

提醒著他過去幾個時辰發生了什麽。

那時夤夜,衛府的馬車入了宮。

守衛驚訝於衛和書的去而覆返,卻也不敢置喙,畢竟宮中出了另一件事,陛下正為此大發雷霆,整個皇宮大氣也不敢出。

衛和書的出現,或許是轉機。

衛府的馬車因此暢通無阻。

入了宮門過官道,停在殿前十裏,衛和書沒有去帝後大婚的鳳儀殿,而是直接去了玄黃殿。

那裏夜色深重,殿前的侍衛跪了一排又一排。

衛和書踏入殿門時,還聽到了什麽東西被摔碎的聲音。

衛和書緊走幾步,錯開地上的瓷器碎片,跪了下去,“陛下,無詔進宮,是臣逾矩,臣甘願領罰,但臣有一事,還請陛下首肯。”

沈寐原本面色陰沈地坐於主位,此刻聞言,自陰影中走了出來。

精致的婚服敞開一半,拖在身後,隨著沈寐的步伐,被磨出細微的聲響。

沈寐的聲音回蕩在殿內。

“你明知逾矩,仍要進宮領罰,為的是誰?”

沈寐眉目下壓,居高臨下地看著衛和書,風雨欲來。

“衛蕪僮失蹤一事,至此不超過三個時辰,你卻能如此及時地入宮認罪,讓朕猜猜,認的怕不止是無詔進宮這一樁罪吧?”

“衛蕪僮,就在衛府。”

分外肯定的語氣,一語中的。

沈寐能猜出來,衛和書並不覺得奇怪。

衛蕪僮身在局中看不明白,但衛和書很清楚,衛蕪僮一旦失蹤,沈寐首先要追責的便是衛府。

應當是遣兵闖衛府直接將人帶走才是。

之所以在宮裏等著……不,與其說是等,倒不如說是,君王的底氣。

哪怕是逃,沈寐也不相信衛蕪僮能逃得掉。

就像困死那只畫眉一樣。

衛和書維持著行禮的動作,淡淡地道:“陛下所言極是,蕪僮確是我帶出宮的,他今日傷情,還請陛下首肯,允他在家中多留一夜。”

“家?”沈寐唇角微訕。

入宮為妃,何來的家?

衛和書無視沈寐話中譏諷,伏首下去,三拜,“還請陛下首肯。”

每拜一次,沈寐的臉色便難看一分。

到最後,沈寐的目光有如實質地盯著衛和書,擡高了聲音,“擅闖後宮是為第二樁罪,衛和書,你真當衛家輔佐先皇有功朕便不敢動你了嗎!”

“臣並無此意。”地面的冰涼刺穿朝服而來,衛和書背脊緊繃著,又道:“只求陛下允準,臣願受任何責罰。”

“衛和書!”

沈寐長袖怒掃,身旁瓷器嘩啦幾聲,碎片濺在衛和書身上。

也濺在膝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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